→黄昏笔记·失眠者和风的庭院
食言→
在我急于说出真相的途中,
虚构的群蜂在想象的花心, 采蜜
为我们早已约好的春天。
当我到达,
我的头上已布满雪花。
重述自己像梦一样破碎,
仿佛花朵永远走不出时间的棋局。
2007-1-8
寂静之声→
飞翔和痛楚。
我的颤栗的背景。
我不断地评估覆辙于昏庸的展翅,
命运的最后表现形式是历史。
那只惟一读懂丧失永恒的白头翁,
被抛到今天的岸边。
它的飞迹带来一片寂静之声。
2009-4-4
梦的十四行·3 →
多少离奇的风景,
在凝视你的那面镜子里
凝视我,是一株带刺的花。
对于一颗虚无缥缈的心
这是最美丽的事。
假如时日之谜终将服从于玫瑰,
你将永远也看不见镜中的失而复得之物,
那过于簇新的虚无。
镜中的相遇
擦身而过火的修道院——
我们生命的花冠的界限。
我让一首诗潜入镜中:
她蝴蝶般蜕变昼夜的翅膀;
她漫不经心住在闪电中的耳朵。
风过无痕→
飓风掀翻飓风,我只是
摇摇欲坠的覆水的空瓶。
但是风击溃了无法击溃的八面的刀剑。
寂静,在高高的枝头抓住了我的心,
用所有那些已经消失的东西。
2009-6-5
斜坡→
1·
忘却写下的这一行
忘却,鸟在云霄的枝头
使命运变成了诗。
南山之麓早夭的彩虹追随雏菊的病逝而去。
我写下了字里行间的现实生活。
2·
雨,鸟鸣,寂静,以及虚无的光线
不朽的垂死时刻。
鸟鸣的纯粹压垮了不完美中流失的土地。
词语以具象之姿重复否定着它的神圣性。
3·
鸟呼唤雨后的新枝
在一种现实取代另一种现实时激起了我的情欲。
我在自我的衰老中让词语完整于无可挽回的遥远里。
早安!列车→
再哭一遍,就将到站
猎鹰排队等候
服药后的身体在站台轰然倒塌。
这只是一个普通夏日
清晨,吹来几缕令语言失效的微风
鸟鸣也不能重返。
我向奔跑的人群送出清扫晨雾的两片假睫毛
和剩余的镇痛剂
向奔驰的列车送出我的问候
早安!黑夜的精神向万物聚拢的修辞
早安!在奔驰抵消腐烂的时刻
我一口气服下的十种药丸
在通向语言的道路上安抚着病体
在语言迷信于风的神性之前
我紧握着一份死无对证的病历
含泪送出我的问候
早安——
猎鹰已张开尖利的喙
列车已向站台打开它生死不明的车门。
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夏日
清晨,有微风,有虚无的光线——
晨梦 →
多么高的崖壁!
柳树坐在风神的梯子上
是永恒也是灰烬。
我折枝而往,用完了全身气力
接近溪流,不以教义为书的归宿
我们从不同方向所穿越的长夜
成为一段被遗失的时光
而猛然闪亮的灯盏,幸福又多疑
我挽起溪水
在梦醒的地点一遍又一遍地清数沙石
而爱,所在之处,依然存有其他的危险
2009-7-1
风暴 →
偏头疼的七月
风暴,一遍又一遍洗涤房间
干净得无需放弃
无需抽丝剥茧
我几乎忘记了,还有闪电
使骨头燃烧
在雨中蔓延的暗火
仿佛手术台上的一场起死回生
持续的雨滴可能进入了
静止的陶罐
抵达之谜在它的中途
迎着已逝的时光,纷飞不止
港口→
再上一层,有窗,有钟声传来
滴滴答答,落在一个久远的深夜哗变的枝叶上
再上一层,回望可以更远一些
落日在行人的头顶,抛下骤雨
路上的人从不回头,而石雕林立
她站在停止演奏的竖琴旁像一只被钉住的蝴蝶
看,那翻转的枝叶正为自己的新生
渴饮着箭镞上的记忆
黄昏笔记→
黄昏降至
闪亮的钢锯蹲在刺槐发烫的前额上
不肯下来。我凝视着桌上的瘦竹,
它蜡黄的面容比秋天更深。
仿佛我被镇痛剂蒙蔽的姐姐
在秋天的枝头上,摇摇欲坠。
我的确需要那把溅出火焰的钢锯
作一场了结。谁也不知道
那隐形的仓库里有多少刺槐的枯枝
一边静默,一边无所不能地
盘算着,将命运的车辇推向覆辙。
冬月→
拭干整夜的雨水
我准备睡去。我的瘦哥哥仍在
呜咽。他坠落于马蹄的青袍仍在
缀满越来越重的铁钩。
始终没有血迹
始终有不愿止息的雨水威胁着光明。
在我畏惧着不敢打开的时日里
一条长河附和着他的呜咽。
我已学会用雨水凿空大地
我已感受到时日轮替的虚妄造就的安宁。
一只从墓穴飞离的青鸟
迷途而不知返。
梦的十四行 (5)→
黑暗中。我将双眼再蒙上。
夜不可观而他们都在心底
闪闪发亮。这无法统一的
世界,有统治她的猛兽。
多年来我唯一的乐趣就是
照镜子。她重申了生命的消极性。
在不断重复的夜和虚无之间,
她将缄默像稻草一样抓在手中。
我是所有光线聚拢过来所消失的那个顶点。
有太多峡谷在镜子的背面
拥有更有力的现实。熟练地使用刀锋。
但那个盛开玫瑰的峡谷从何而来?
在归乡路栅栏森严的入口。
在深不可测的底部最纯净的高处。
湖,或者惊涛→
我坐在湖边的青石上
柳枝在湖水中游荡,一沉一浮
转眼就是小半生。晦暗不明的影子忽远忽近有摇篮,有棺椁,有船渡,浓妆淡抹皆有不朽之身
湖畔,牵牛举起淡蓝色的花蕾,从栅栏里迸出
暮晚时分,一根枯藤走出梦境——
湖水涟漪阵阵,一次次漫过青石,
不服从任何时间秩序
我在青石上写下无法被构建的东西
在湖水里打捞星月
在花瓣上寻找死亡中的生活
在柳枝上逃避忧愁
当湖水冲决堤岸,我是堤岸的遗址
在我的眼睛里将有
一株四时不谢的月季,正如湖面上升起的波涛
仿佛从某个千年中醒来
一天 →
一碗凉水,一碗药。
蔷薇躲在芭蕉树下
挽留最后一枚花瓣。
夏日正在酝酿落雪的情绪。
我爱我身上每一块不可爱的磨刀石。
晨风不应往声,有人挖井,有人剃度。
雨中曲 →
所有雨水都已入瓮。我依然
煮不烂十指相扣的
这十克黄连。它们在雨中
弹奏起俄耳甫斯的竖琴。
这是初夏,而
雪白的音符在退潮后的沙滩上
裹着用绣花针一路缝补的身子
继续向栖息在审判中的内海进发。
当明天什么也不能留下
“绝不能回头看。”有时
生活是一场对过去时光的造假,而
任何做梦的人都不曾梦见过它们。
我不断谛听这穿过幽谷渡过忘川的琴音
它把两个相互将对方抓紧在手中的东西定义为丧失。
在我的舌尖上,由葬礼做成的梦
它看上去很美。
亲爱的 →
经过一个又一个拐角。
经过摩天轮静止的湖面。
经过敌对的棱镜。
经过古老的蜂房和被钟摆提纯的蜜。
经过开花的栅栏和想将自身芬芳散逸于空无的岛屿。
我用柳枝在沙滩上写下:
“亲爱的”
是的。
亲爱的,这三个字将是我一生最重要的诗章。
2012-2-16
梦的十四行 →
我正在读一部小说——
秋千将斜阳往回挪动了二十年。
我依然在你梦里,你依然在我身旁
明亮如一颗触及永恒的星球。
我想看翠鸟逆向流水的飞行。而
暮色让它的翅膀越来越暗。
这之前,我们身依香樟
在防波堤上完成了一场对抗虚无的摄影。
岩壁耸立在对岸。而
在这馥郁的小径只有翠鸟的鸣声。
蓝蝴蝶伸出欲尽其味的舌头
这人间即景让流水诞生了另外的节奏。
一想到岩壁,我就多出几分破壁的勇气。
几个从钟声里逃逸的词在此相会:花朵,屋宇,
港口和爱。
2012-10-22
刘晓萍:七十年代生。栖上海。从事媒体工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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